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妳是我的穩定器
發表時間:2025-05-08 點閱:502
Photo by guillepozzi on Unsplash
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,我覺得我處理得很好,我很努力了,但還是,還是……*︵︶#&︿︶#&*$%@。」
我的媽啊,繼妳的告別式之後,我又再一次在老公之外的人面前失控、崩潰大哭,這一次是在身心科診所哭得一把鼻涕、一把眼淚,話說得語無倫次,才發現……抱歉,我還是沒有衛生紙。
「沒關係,妳慢慢說……。」醫生平靜地遞來一包衛生紙。
生命的流轉宛若四季,面對死亡帶來的悲傷,理論上是該慢慢代謝、復原,但,很明顯地,我的低潮已經嚴重影響生活,甚至有些日子,老公下班回家時我還躺在床上,沒有起身活動的念想。對於我的情緒,他雖然願意陪伴,但顯得無奈、也無助。
我真的一點也不勇敢,只是因為意識到這樣下去可能會換我死掉,只好逼自己正視「悲傷遠超過正常喪親反應」這回事。我求助於身心科,除了服藥,也進行心理治療,第一次晤談就哭得唏里嘩啦。醫生看起來很鎮定,我想,他應該見慣了這樣的大風大浪,我只是哭泣而已,應該……算是小case吧。
「媽媽對你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?」醫生開門見山地問了這個問題,我陷入深深思索。
妳是一個很單純的家庭主婦,職涯成就不外乎養育了三個孩子。從我有記憶以來,妳就像空氣、陽光、水,一直存在於我的左右,坦白說,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,「媽媽」這個角色是會消失的。
妳那個世代,有許多媽媽都是全職家庭主婦,大概也是因為人生都奉獻給了家庭,這些媽媽熱愛以丈夫事業或孩子成就來分辨高低勝負。記憶中有許多場景,她們有的像孔雀那樣,搖著屁股把孩子當成華麗的羽毛展示;有的像選秀節目評審那樣,不顧別人有沒有參賽意願,就把每位選手秤斤論兩、品頭論足。
身為次女,上有成績優異的姊姊、下有調皮搗蛋的弟弟,從小我就得學會在夾縫中求生存。小小的我,其實很渴望妳也跟他們一樣,翹著屁股對別人說「我女兒真的很棒」。
不過,無論別人怎麼評價妳的小孩,妳都是笑咪咪地說:「哎呀,小孩愛幹啥就幹啥,沒什麼好說。」私底下,妳告訴我們,妳書念不多,聽多講少比較好。
我不喜歡妳這樣,心裡總想,如果我再厲害一點,妳就不必再那麼謹小慎微,想說什麼就說什麼、想做什麼就做什麼。但我不是能夠傳宗接代的兒子,也沒有出眾的外貌、優秀的成績,更沒有令人稱羨的年薪、堪稱金飯碗的職業,無法滿足妳那一代對於「好孩子」的定義。至於個性嘛,說好聽是鬼靈精怪,說白了就是叛逆,無法常伴膝下,當個乖巧溫潤的孩子。
直到進了財經雜誌工作,情況改變了。我終於推翻外人「念中文系肯定會餓死」的訕笑,證明寫字真能養活自己,而且,每個人都可以在便利商店買到雜誌,上頭白紙黑字印著我的名字。那些孔雀開始對妳說:「妳女兒很厲害喔!」而妳還是一如往常地說:「她呀,愛寫就去寫啦。」雖然妳總是叨念,說我這份工作薪水不高、工時很長,又常常一個女孩子到國外出差,太危險了,不好,還是趕快嫁人比較重要,又擔心脾氣這麼差,會不會沒人敢娶我(無限輪迴)。但是,每個禮拜三的雜誌出刊日,妳與爸爸總是興致高昂地翻開雜誌,看看我這期寫了幾篇文章,並且仔細閱讀那些妳肯定看不懂的產業脈動與投資訊息。
一年、兩年、三年……我從菜鳥助理慢慢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資深記者,我漸漸知道,打從妳生了我的那一天起,妳就是我的頭號粉絲,不管我做了什麼事情,妳嘴巴上碎碎唸,但身體還是誠實的來替我「按讚」。只是我還沒建立起自己的信心、還沒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,以前感覺不到。
那時候很流行一句話:「如果有人給你一個火箭上的座位,別問位置在哪,上去就對了。」我應該算是忠實的實踐者吧(笑),我愈發起勁地奔跑,在十年內把檯面上最優秀的財經媒體都走過一輪,開心地與妳分享我遇到了哪些大人物、我的薪水調整幅度,我想,再跑快一點、只差一點點,也許我就能坐上火箭裡的最後一個位置,一飛沖天宇宙翱翔,妳會更開心,也更安心。這樣的念頭或許很膚淺,但我千真萬確因此而努力在社會上拚搏。
但妳離開了,我失去最盲目的頭號粉絲。
說來有點羞恥,出社會工作後,我還是經常帶著妳做的便當去公司當午餐,直到後來應酬餐敘比較多了,才告訴妳不用再幫我準備了。每個不眠趕稿後的清晨,抑或經痛難耐的夜晚,妳也會從廚房端出一盤飄著麻油香的荷包蛋,或是蒸得熱騰騰的包子饅頭,全都是妳親手做的。
我可以全力衝刺事業,是因為妳永遠在背後支撐著我,而今這股支撐的力量不復存在,我連往前邁出一小步的力量都沒了,誰還在意天殺的火箭?
我一邊哭,一邊回答醫生的問題:「媽媽……是我的穩定器。」
然後我的鼻涕就直直滴出來流到嘴巴裡頭,看起來一定醜到爆,我在心裡罵了一百萬次髒話,想著雖然希望不要再崩潰了,但如果有下次,X!我一定要記得帶衛生紙。
►►本文摘自:《失去妳以後,我也成為了媽媽》